院长专栏丨阿拉丁神灯（三）

五

黄宇是第一个打破铁笼子的人。以往圣保罗银行选拔行长，至少也得二十来年创业经历。

欧洲的人事管理体系，并非总部高层认可就行。银保监会要面试、考试、核查任职履历。银行涉及公共财产，除了银行的自有资金，还有公众存款。不是说有个老总说提拔你，你就当行长。考核通不过啥都没用，老总再喜欢，也是哪里来，回哪里。老老实实继续呆着。被点名提拔后考核通不过的人，一抓一大把。联合圣保罗银行的人事选拔体制很公正，很科学。

/米兰附近的莱科湖/

派他到上海任职，并非光能讲中文就行，中国文化在公司运营中看不出很大的价值。他们面对的是意大利企业和欧美企业。其实派一个欧洲人或意大利人更适合。联合圣保罗银行在全球四十多个国家设有分行，分行行长基本上清一色白皮肤，除了他。尤其是上海分行所在的国别是中国这个超级经济体，抛开其体量不说，其独特和重要性不言而喻。

前进的隐形推手就是深耕行业。黄宇打小喜欢练武术，这与父亲练过南拳有关。武术既提高专注度，又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中国武术讲究站桩，气沉丹田，做金融，要成行家里手，也要站桩修炼。技术开发，跨境业务，防范金融犯罪，每一样都是坐冷板凳的功夫。上海设立分行至今，前任均是意大利资深银行家，履历叠起来有办公桌那么高。相比之下，他就是刚入秋的青橄榄，也没有外派到类似于东京或其它等相对规模小的分行历练再调整，而是坐了直通车。

他和我谈起前往阿尔卑斯雪山滑雪的体会时，说道，“这些年前行的过程，与上雪山相似。要做足功课，不能让雪山峡谷间的飞鸟分心，不要让雪山照耀的七彩光线扰乱视线。就像岳飞在沙土上练字，也能写出《满江红》。”

戴着黑框圆边眼镜的黄宇，与微信照片中的他有些出入。声如其人，清澈，透亮，像午后平缓的溪水。黄宇说，做金融行业，还是有别于其他，需要沉淀。现在很多年轻人可能沉淀不住。过几年就说，怎么还不加工资？然后名片上这个职位也不给我弄的好看一点？哪里有诱惑，就往哪里去，两三年跳一次槽。在体系里，他资历浅了些，经验欠缺了一点，但一直在细分的领域生根。不问花开，静心积累，永葆昂扬心态。

/意大利联合圣保罗银行上海分行在浦东上海大厦/

这里的员工，少数助理是意大利人。中层干部基本来自中国，一部分有意大利留学背景，精通意大利语，因为要服务意大利集团在中国本土分公司，英文、汉语虽是必须的，但意大利语要优先。有海归，也有上海外国语大学意大利语系毕业的。英雄不论出处，他们并不特别看重文凭，而是关注专注度、期望值。基于公司的历史和文化，他们更希望招录有持久耐力，学习心态恒久的人。那些急功近利，过度有野心，非常迫切的或者安逸混日子的，不适合他们。

黄宇说，他们信赖这样的人，就是一直愿意学习、学习，再学习。等你学好，积累到一定程度，机会就是内啡肽，幸福就在拐角处。他喜欢《曾国藩家书》，曾氏家训中最重要的就是子孙后代要读书，做读书人，踏实做事，不取巧。他的长辈们就是这样以身作则的，如他祖父一般，即便95岁了，每天仍旧书不离手。现在，黄宇也在递交接力棒，每天和孩子们强调读书的必要性。

“上海是个美丽的世界，夜上海比《罗马假日》的赫本光彩，比米兰繁华。上海的繁华不是表面的，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从窗口看出去，层层叠叠，错落黄浦江南北。这里集聚了全世界的精英，如果一天不学习，自己就仿佛大厦里的电梯，随时都能被人按下暂停键。”黄宇说。

六

黄宇问我，有没有看过木匠刨木头。

这个自然看过，小时候家里打家具，就会把木匠请到家中，好生伺候着，递烟递茶。我喜欢蹲在地上，看着薄薄的刨花一卷一卷地落到地上。黄宇说，他在旁边看了几次，就自己去老屋后山砍了青木材，准备给自己做个小书柜。书柜是做起来了，不过过了两个月，书柜就崩掉了。

/米兰大街/

祖父告诉他，做家具的木材砍后，刨去树皮，要在天底下风吹雨淋一两年，还要送到木材厂烘干、压光，材质才不会变形。

“我喜欢苏东坡，只有三省吾身，方能‘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黄宇说，要做出好书柜，需要吹尽狂沙。大学期间，他提前半年修完了全部课程，按照常理，意大利的同学会选择旅行，算是给自己的奖励。黄宇没有，他找了导师，请导师推荐他去实习，导师就推荐他在联合银行米兰总行金融机构部实习。与此同时，黄宇还写好了毕业论文《中国银行业改革及外资银行的机遇和挑战》。博科尼大学在意大利是名校，是意大利富商迪南多博科尼为了纪念在战争中死去的儿子，以其儿子名义兴建的。从1902年创办至今，这里走出意大利无数政要，金融界大师，企业大咖。比如说，意大利前总理马里奥蒙蒂、哈佛大学经济系主任Alberto Alesina，欧元之父Tommaso Padoa-Schioppa，意大利电信集团总裁Marco Patuano等。意大利上市公司百强商业领袖，将近一半出自于这所学校。木要秀于林，当然要接受风雨的捶打。接受了小书架崩裂的教训，黄宇说，每一次投身熔炉，觉得都有涅槃之机在前头拐角处等候你。

/博科尼大学/

毕业后，黄宇先加入毕马威，短暂工作后过渡到圣保罗应聘，因为之前在银行实习期间有着高分鉴定的报告留痕，水到渠成。想不到若干年后两家银行合并成一家。按照黄宇一贯作风，毕业前在联合银行实习，拼的还是勤奋两字。不挑活，不喊累。时间一久，给人留下的口碑是靠谱，值得信任，大小事都会全力以赴认真超额超标完成。合并之后，许多老领导对他的这份欣赏成了他在总行重要的人脉基石。

有时他会与员工分享这个小故事。故事虽平常，道理却硬码。

意大利联合圣保罗银行在2020年疫情非常时期，成功完成了对意大利第四大银行的收购，进一步巩固了在本土市场不可撼动的龙头地位。在欧元区也稳固了金融集团三强之一的地位。欧元区前三大银行在中国的根据地目前都集中在上海中心这楼里。桑坦德在楼上，法巴在楼下。他们银行在中国设立分行，上海这里是唯一。

上海是中国的上海，也是世界的上海。看看四周摩天楼，意味着什么，心里很清楚。木秀于世界丛林，奔逐于黄浦江南北的都是豹子，狮子，唯有风吹雨淋、烘干、压光，一道工序都不落下，他才可以堆出于岸，形高于人。

我与黄宇对话的办公室墙上，贴了几张图片，罗马斗兽场、雅典神庙、法国埃菲尔铁塔，还有法拉利、PRADA的商标图片以及葡萄酒庄园的内部结构图。黄宇说，以前他们还有一家保险公司，现在已经退出来了。参股的东家要全自控，就把他们逼出来了。

初入上海滩，他们只做欧洲业务。这个分行营业执照覆盖全大陆，没有地域性限制。圣保罗联合银行有500年的历史，背后股东是两大慈善基金会，并非政府部门。属于全牌照的金融集团，主承六大板块，零售业务、发债、收购并购、还有保险、基金、保理。前面五大业务板块，在意大利的市场占有份额达超过25%。意大利将近1/3的人口是他们客户，分支机构5000多家，海外1000多家分支机构分布在40多个国家和地区。

/Scala广场的总部/

最近20年，世界500强中稳定排行在前300名，靠的是稳健的财务和近乎苛刻的信贷政策。考虑到银行的历史背景，前期不可控的风险排除点，他们的业务主要服务两大类客户群体，一类是国内核心产业头部企业，包括走出去的国企和民企。传统的客户群体是意大利企业来到中国投资的。像意大利的奢侈品时尚企业、汽车汽配，机械设备等，还有一些欧洲跨国企业在中国发展，都是他们开辟融资贷款或者进出口通道。还有一类，2002年作为第一批外资银行和首家意大利银行获取人民币营业执照，开始人民币贷款业务。客户群体比较有选择性。这几年除了继续推动新的意大利人到中国来投资之外，就是促成中资企业走出去，收购，做绿色投资，在一带一路战略布局中添砖加瓦。只要中资企业走出去，无论投资欧洲还是南美或中东，他们就有通过当地分行或法人行帮扶你的途径。银行体系中，他们的资产体量不是最大但是国际网络覆盖面非常全而且保持扩大的趋势。亚洲主要的经济体基本上全部覆盖。

中国这几年的经济发展很快。特别是这20年。经济结构转型升级，格局更加开阔。

黄宇说，前段时间他们刚刚做了金融政策洽谈会，中意之间，或者说中欧之间积极对话融合，深化中欧投资协议，搭建更好的框架。洽谈会中，重要的意大利企业，机构代表，包括总领馆、大使馆、意大利商会、对外贸易委员会，都是常客。上海政府越来越看重和境外投资者的对话。毕竟，在上海的GDP和财政税收里，境外投资者是至关重要的贡献者。也正是介于这些年他在推动中意经济建设和互利互赢中的积极作用，上海市委统战部和上海市侨联提名他“白玉兰奖”。

我问黄宇，有没有读过盛宣怀的书。黄宇说，听过他的名字，晚晴李鸿章组建招商轮船局，他是顾命大臣。上海开埠，他功不可没。但关于他的书没有细读。我和他开玩笑说，二十一世纪的上海，延续着百年前的余光，然卓然于百年，你也是联合圣保罗银行的顾命大臣，你也是追逐新的中国梦的海外温州人的“开埠者”。黄宇推了推眼镜，笑起来的他特别优雅。他说，意大利企业投资最多的国家包括美国、巴西、印度，当然也包括中国和俄罗斯。为了帮助意大利企业国际化，也为了中意河流融会贯通，我们努力做到中意企业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找得到意大利银行，去给他们提供当地最好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