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重温名家名篇：南宋思想家叶适《石洞书院记》赏析

前言：800多年前，南宋永嘉学派的集大成者叶适写了《石洞书院记》，生动再现了书院主人郭钦止发现石洞奇境并将其辟为书院的过程，后写其后代修整不废的辛勤，继而称赞郭钦止“以学易游而不以物乐厚其身，以众合独而不以地胜私其家”的广阔胸怀；继而勉励书院学生“学不待地也，萤灯雪屋，苟取尺寸，而圣贤之业可成”。在教师节之际，特将《石洞书院记》翻译成白话文，希望关心文化教育的企业家、学者和社会各界人士支持和参与石洞书院的复兴，继续我们崇尚教育的传统。

东阳市石洞书院（1998年重建） 郭杭伟供图

石洞书院记｜叶适作｜郭杭伟译

【原文】东阳郭君钦止，作书院于石洞之下。石洞，郭氏名山也。初，洞深复无径，薪者给采而已。君始以意疏治，益前，阻崖壁，众不知所为，欲止。君逼视其罅，遥闻水声出空中，曰:“嘻!是也!”盖凿崖百步，梯级而后进，土开谷明，俄若异境。稍复深入，臻于平旷，则石之高翔俯踞，而竹坚木瘦皆衣被于其上；水之飞湍瀑流,而蕉红蒲绿皆浸灌于其下。潭涧之潌洼，阿岭之嵌突，以亭以宇，可钓可弈，巧智所欲集，皆不谋而先成。君又荫茂密以崇其幽，植芳妍以绚其阳，左右面势，彼此回薄，而山之向背曲折，阴晴早暮，姿态备矣。

【译文】东阳郭钦止先生，在石洞之下修建了一所书院。石洞，地处郭家的山上。当初，石洞深邃又无路可通，只有樵夫出入。后来郭君意欲整治，一天天靠近石洞，发现前面有悬崖峭壁阻着，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郭君近前贴紧观察崖壁的缝隙，隐隐听到远处有流水之声传来，说道:“啊！没错！”在山崖上开凿了百余个台阶，然后攀登上去，顿觉山峰峡谷一片开阔，仿佛到了另一个仙府洞天。再逐渐深入，前面越来越空旷平整，只见山石高翔俯卧，上面生长着挺拔的竹子和峭削的树木；山泉激起飞湍瀑流, 浸灌着岸边的红色芭蕉和碧绿的蒲草往低洼处流淌，形成清澈的深潭，岸边高峰曲岭耸峙突起。这里可以修建各种亭台楼阁，可以垂钓，可以弈棋，世人的心智所能想到的，都不待谋划浑然天成。郭君又另外栽种了更多林木来使之更加幽深，培植更多奇花异草使之更加绚丽，左右媲美，彼此映衬，山前山后曲折有致，天气阴晴，时辰早晚，美景都各自不同。

【原文】君甚乐之，以为山水之美千载而潜，譬犹赵璧、隋珠，璞于外而韫于中也。其一日忽彰，何异武陵、天台显于今而闭于昔也！

既而叹曰:“吾寒生也，地之偶出于访吾庐，非赐余者，吾其可自奉而游!将使子孙勤而学于斯，学其可以专，盍使乡里之秀并焉!”于是度为书院，礼名士主其学，徙家之藏书以实之，储洞之田为书院之食，而斥洞之山为书院之山，示郭氏不敢有也。君既卒,诸子修之不废，而津请予为记。

【译文】郭君非常高兴，认为这里山水之美，千百年来一直潜藏没有显露。好比当初的赵国和氏璧、随侯的夜明珠，外表朴素却内里蕴珍，突然有一天展露真容。仙境般的美景同武陵、天台这些天下名山实在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今天才显露了真颜。随后郭君慨叹道:“我原本出身寒微，山水美景偶然出现在我的住所范围之内，并非是上天专门赐给我个人的，我怎么可以把它只作为私产专供自己游玩呢！我要让子孙在此勤奋学习，并学有所成，何不如进一步让同乡各姓的优秀子弟都到这里读书学习呢？”于是郭君在此处修建了书院，礼聘天下的名师担任课程主讲，把家中的藏书尽数捐出用来充实书院，划拨石洞附近的土地充作书院的学田（获取收入，补充书院开支），同时献出石洞所在之山作为书院之山，表明了郭氏不把该山据为己有的态度。郭君去世以后,他的几个儿子继续扩建书院，现在郭津请我为书院写一篇记文。

【译文】嗟夫!郭君远矣!以学易游而不以物乐厚其身，以众合独而不以地胜私其家也。自君之为是，至今五十年，成之之难，传之之久也。游之兴废，家之盛衰占焉；学之兴废，人之盛衰占焉；学不待地也，萤窗雪屋，苟取尺寸,而圣贤之业可成矣。学以知意为始，以尽力为终。今夫悉其聪明，传之文字，深已造于性命，浅亦重于科举，而不能知其意，则犹为无所始也，将何以终之乎?君之子孙与其乡人必勉之!使之玩云岚，挹泉濑，心形洁清，以始终其学，而卓异豪杰之材出焉。然则学虽不待夫地，而地固有待夫学也。

庆元四年岁舍雍敦祥十一月十有四日龙泉叶适记。

【译文】哎！ 郭君离开我们很久了，他努力学习圣贤而不耽于游乐，把财物用来创办书院而不是用来满足个人的享乐；他用众人受益取代个人独享，不把山水名胜据为家庭的私有财产，胸怀何等博大！书院创建已有五十年了，当初建成它克服了许许多多的困难，这份精神一定会久久地流传下去。子孙是否耽于游乐，可以预测家庭的兴旺衰落；个人能否坚持学习，可以预知他是否有出息。郭君求学和创建书院的事迹告诉我们，读书人求学不必等有多好的地方才读，哪怕是靠萤火虫或者白雪映照，哪怕只有方寸之地就可以读书,照样可以成就圣人贤哲的事业。我们学习郭君首先要知道他办书院的初衷，然后尽力在事上实践。郭君极尽了他的智慧财力，通过建成书院传播他的学术思想，往深了说已经融入到他的生命，往浅了说比科举做官强多了。如果不能知道郭君的心意，连开始学都不能算，又凭什么说学到位了呢？郭君的子孙和同乡子弟一定要警醒自己呀。在玩赏云岚风景、品味清泉之际，做到身心清洁；终身学习，这样你们中间就可以出各种杰出的人才。因为学业不必凭借石洞书院，倒是石洞书院要凭借杰出的学生来彰显自己。

——庆元四年（1198）十一月十四日记。

注：

叶适，字正则，号水心居士，温州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南宋思想家、文学家、政论家，为永嘉学派集大成者，他所代表的永嘉事功学派，与当时朱熹代表的道学、陆九渊代表的心学并列为“南宋三大学派”，对后世影响深远。庆元三年（1197年）到嘉泰元年（1201年），叶适在石洞书院掌师席，其间完成《石洞书院记》，以及七绝《石洞书院》。叶适要求学生："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益也；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笃行而不合于大义，虽高无益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益也。"。

石洞书院：1148年由郭钦止创办，他师出二程名门却不固守理学，请叶适、朱熹、吕祖谦、魏了翁、陈亮、陆游等讲学，濂洛之学、永嘉学派、永康学派、金华学派等等在此交锋，并渐趋合流。书院教学不以科举为目的，注重实学，躬行实践，成为浙东学派的中心，被朱熹称誉为“焕乎礼义之场，郁乎豪杰之窟”。浙东学派极大解放了南宋的思想，促进了生产力和经济的发展。

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原主席、浙江省文史研究馆原馆长郭仲选题词 郭杭伟供图

因城镇化快速推进，村庄败落，居住人口锐减，近年来石洞书院已经完全丧失藏书、教学、祭祀的功能。当地乡贤秉持提高人民生活的初心，从2017年开始复兴书院。起步试图发展文旅产业，为此申请了浙江省级传统村落和中国传统村落，然而努力两年后认识到仅靠文旅难以实现可持续发展，乡村振兴的根本在于文化振兴。遂转向恢复书院的教育传统。2021年4月在原址注册‘东阳市石洞书院’，打造全人教育、终身教育的现代民间书院。融会人文、社会、自然和技术学科，面向科技产业和乡村振兴开展人才培训和咨询，解决社会实际问题。

作者简介：郭杭伟，西安交通大学东方管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浙江西安交通大学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东阳市石洞书院院长。资深集成电路产业专家，近年致力于用阳明心学提高科技人员的认知，赋能领导力和创新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