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专栏丨旅行札记 画梦者(一)

院长专栏丨旅行札记 画梦者(一)

迪亚斯教堂兀自立着,建造教堂的人叫弗朗西斯科,乍听这名字,让人不禁联想到意大利黑手党。管素梅记得《教父》里那个年轻人就是这个名字。花了三十年,这座巴洛克风格典范的伟大建筑总算与世人见面。那一年正是一七九四年,这个小镇因为弗朗西斯科而被世人熟知。佛朗西斯科又因为迪亚斯被后世广为传颂。

圣保罗城市鸟瞰图

圣保罗城市鸟瞰图

站在教堂面前,管素梅猜想弗朗西斯科肯定不知,与其同年,大清皇帝乾隆正在御书房为立谁为太子而焦虑;法国大革命如火如荼,路易十六被送上了绞刑架;次年,也就是一七九四年,一个名叫鲁热·德·利勒的中尉,为庆祝革命胜利一夜之间写出《马赛曲》,与佛朗西斯科同年名垂青史。

十字架穿越云际,五百年的时光,说起来有些吓人。到教堂做弥撒的古镇人,传了几代,时事又有多少变故,难以一一叙述。巴洛克风格的锅盖头穹顶,墨绿色难敌风雨侵蚀,渐渐泛白。玻璃窗纸上,那些鲜艳的图案,取材圣经中故事,薄薄的阳光覆盖了时光中的沧海桑田。巨大的石头撑起穹顶,健美的雕塑,震撼了管素梅及其同道而来的公司同仁。管素梅摘下头上的帽子,站在教堂对面仰视,祷告的声音清晰可闻,弥撒即将结束,安魂曲已经响起。就在这个古镇上,类似迪亚斯的大教堂就有十三座,小教堂九座,还有五座博物馆。

静站了片刻,约摸十来分钟,做完弥撒的人鱼贯而出。小镇空荡荡的,除了街角几张长条凳子,几根路灯柱子,阒无人迹。几何形盒状红墙蓝瓦的中世纪建筑,曲曲折折排列,欧鲁普雷石头做底的街道夹杂其间。街道瘦削逼仄,管素梅想起老家海边的旧渔船,轻轻摇晃,海水拍打着日暮时分的涂滩。

圣保罗教堂

圣保罗教堂

管素梅从圣保罗赶往欧鲁普雷,要去见一位客户。出发之前,她没有特意选定这个日子。原先本意是要到小镇见一个客户,想不到遇上了复活节。一桩事先定好的生意,却成就了一场美好的旅行。

她不是虔诚的基督徒,也并未关切哪一天是耶稣受难日,哪一天是复活日。圣保罗住久了,就是在路上平常行走,没有人结伴同行,心里都会挂了水壶似的,咯噔咯噔晃。她在圣保罗的合作伙伴麦卡,地地道道巴西圣保罗人,吃斋饭,念金刚经,一心向佛。隔段时间,就会去如来寺,或者弥陀寺吃素斋,做志愿者。南美国家盛行天主教,早年一干印度人,后来一些日本、台湾人到此传播佛教,九十年代香火渐旺,但还是小众。尤其是当地的圣保罗人。

管素梅在写生

管素梅在写生

管素梅在圣保罗办过五金卫浴进出口贸易公司,也在著名的二十五街开过门店,摆过摊位,先是做卫浴产品推销,做了一段时间服装鞋子之类的小商品批发。二零一一年,她们公司正式与佛教徒麦卡携手,将五金卫浴产品打入南美市场。与巴西人结盟,这对公司长远发展是好事。政局动荡,社会治安混乱,用麦卡那句上不得台面的话说,实则是寻找保护伞。进入二十一世纪,全球化格局加速,经济贸易沙盘重新推演,而一度甚是喧嚣的“金砖国家”的“巴西速度”,在高速路上轮胎受不了极速带来的热能,漏气了。就在上个月,巴西总统宣布国家破产。不仅是巴西,整个南美,多数政府就像大西洋海岸线上年久失修的机帆船,船板老旧漏水,发动机齿轮轴打滑。

巴西人把圣周视为无比神圣的节日。周四受难日已经过去,明天就是周日,也就是耶稣复活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在布置,处处可见节日喜气。欧鲁普雷位于巴西东南部,葡萄牙语的“欧鲁普雷”意为“黑色的金子”。一六九八年,小镇兴建成之后的五十年,最为辉煌。这里发现了金矿,淘金者蚂蚁似的倾巢而动,最多的时候,这个面积不到一平方公里、海拔一千一百米的小镇,人口达到十一万,相当于当时里约热内卢人口的五倍。黄金产量一度占据了全球百分之七十。疯狂采掘,如同贫民窟中毒品吸食者,年轻生命很快干枯,闪闪金光很快熄灭了亮色。所幸,巴洛克建筑群历久弥新,保留很好,一九八零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为世界文化遗产,吸引了全世界的旅客。每年复活节,都仿佛变成汇聚欢乐的海洋。

管素梅和恩师乐震文一起

管素梅和恩师乐震文一起

对所有美好的事物,管素梅都保持着永不熄灭的桑巴舞似的热忱和想像。如同海边带着花环的巴西姑娘,赤脚踩着粗粝沙石,延续少女时代的文学激情,到上海跟随徐悲鸿艺术学院院长乐震文教授,寄情山水,缠绵水墨画间。燃烧的火似的巴西圣保罗,没有烧枯浙江南方的水。与缱绻的江南雨保持了距离,留存心底的一尾虾,一条鱼,一只嘎嘎嘎的鸭子,氤氲的山峦,桀骜的枯荷,潋滟在宣纸上,漫肆着水光。

海外华商,像管素梅这样做贸易的不多。她温文尔雅,十足文化人。不计较,不欺人,她永远记得自己是温瑞塘河边上的人,这里是永嘉学派的文脉所在。没有到巴西之前,她在家族企业做财务总监,日子过得舒服。读书,吃茶,走南闯北寄情山水,写文章,会文友。性情兴致,集中在吃、穿、玩各个方面。她是龙湾海城人。温州区域没有调整前,海城叫梅头,归属瑞安市,是全国经济百强县市瑞安的东部经济重镇。他们家的企业是她父亲创办的,原来的厂子叫瑞安市金属铸造厂。哥哥接手后,企业用了哥哥的名字,改名为温州鸿升集团,属于国内最早做高端五金卫浴产品的公司。尤其是公司的三价铬绿色环保电镀工艺和无铅铜制造水龙头工艺,遥遥领先国内同行业,并参与起草GB18145-2014新的国家标准,鸿升集团的产品先后获得国家免检产品、中国名牌产品、中国驰名商标等殊荣。

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

不知是哪里的风,将其吹到了南美。一吹就吹得那么远。到现在,她还想不出原因。

这座城市,美的让你颤抖,无法自持,大西洋和巴拉纳峡谷吹过来的暖风,比桑巴舞的律动更让人心跳加速。而小豆子、班尼这些蜗居贫民窟中的同类者,生命如同落花轻盈,一想起桩桩事,肉也要掉几斤。

选择复活节到欧鲁普雷,管素梅既是来感受南美的缤纷斑斓,也是来寻找市场。这些年,旅行也好,贸易也好,本来就是硬币的正反面,不可分割。

欧鲁普雷这样的小镇在圣保罗并非独一无二,但这里处处风情独特,风光旖旎。精致的如同寿山石雕刻出来的盆景。光线在管素梅的眼中跳得很快,就像巴西女画家米亚兹斯的作品。米亚兹斯的色彩犬齿交错,缤纷斑斓。虽然她的画有着浓重的欧洲画家比如毕加索的风格,现代的,几何的,象征的,但与欧鲁普雷却是那般吻合。这样的色彩在圣保罗,甚至整个巴西,都是适用的。

从一九九八年被风吹往圣保罗做贸易,算起来已经二十年。到了巴西,淘金者的故事听得最多,不少巴西小说、电影都在记录讲述淘金梦。她也是淘金者。她去过巴西很多地方,除了至今住着印第安土著人的亚马逊热带雨林,她的脚步走遍巴西和南美各地。这个曾经在巴西历史上浓墨重彩书写的小城镇,这个被命名为“黑色的金子”的巴洛克小镇,她却整整延迟了二十二年才抵达,是遗忘还是疏忽?她说不出原因。

库里提巴大街

库里提巴大街

节日即将到来,街街角角摆上各种鲜花以及饰物。街道并不平整,顺着斜坡而建。欧鲁普雷小镇就建在缓缓倾斜的山坡上,像一条摆动尾鳍的鱼,浮游在彩色的石头民居间。硿硿足音,在薄薄的午后阳光中清亮。花了千磅黄金装饰的比拉教堂,墨绿的尖顶桅杆一般,矗立在葱茏山顶。褚石色的钟楼,肃穆地挨着,如同年老的牧师,等待着布道。管素梅想起王勃《滕王阁序》中“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境况不一,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以及偶尔扑棱棱飞起的鸽子,却恰是她心之所念的画面。

不少年轻人,还有孩子蹲在石街上,绘画着地毯。说是地毯,与通常意义上的地毯有所不同,原材料不是纺织品,而是松木屑、彩纸、谷物壳。节日前一天,镇上就会准备一麻袋一麻袋的做地毯原料,搁置在街道边上,供人使用。明天,他们就要穿上天使的衣服,走上这七彩的石街,与神同在。这地毯布置成各式图案,有丘比特神箭、白色鸽子、提灯少年、灯塔,还有神兽以及葡萄牙文字,所有的图案都是他们内心最想达成的愿望。

管素梅不知怎么样形容这个国家。如果找一个水果来形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榴莲”,因为有人觉得其气味难闻,有人又爱之如命;如果用动物来形容,她觉得巴西像河豚,吃起来鲜美无比,一不小心就会要你的命。复活节即将到来,欧鲁普雷的夜静谧安宁。窗外灯光闪烁,夜光怪陆离。许多事表面上看上去如此美好,实质上大相径庭。她不敢在这样的夜出去走走,这是在巴西这么多年的习惯。这里随时都会想起枪声,这里随时有匪徒隐伏在黑暗处。

夜晚。安静的夜晚。那些隐隐闪烁的光,是否是山坡上的鹰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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