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旅行札记丨蓝色多瑙河

欧洲旅行札记丨蓝色多瑙河

布达佩斯的八月清晨,微凉,阳光很薄,铺着有轨电车的轨道上,落叶泛黄,秋天的气象已很明显。在等待电车的空隙,我和林新旺假装自己是一只鸟,踮着脚在狭窄的轨道上踉踉跄跄,张开双臂,淡淡的阳光追赶着我们,很像回到少年时。在这遥远的城镇,新鲜和好奇如同轨道缝隙中挤扁脑袋挣扎而出的青草。

奥匈帝国的气象在时光里弥散。布达佩斯犹如垂暮之年的老人,在婆娑光影中沉寂成裴多菲的雕像,慢条斯理地坐在多瑙河畔。万物生灵,河流山川,都是一本相类似的书。我戴着耳机,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欢快而忧伤。风打着呼哨,从渔人堡的山峦吹过来,就像布达佩斯的一声叹息。很多辉煌的东西,皆如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所述:“我从来没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最后几年,更热爱我们那片古老的土地,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更希望欧洲的统一。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更相信欧洲的前途。因为我们都以为看到了新的曙光。但实际上,燃烧世界的战火已在临近,火光已经出现。”波澜不惊的多瑙河缓缓流去,带走了多少新的曙光和蔓延的战火。或许只有那些陈旧的文字,和绘画在古老城堡墙壁上的印记,会给这个拥有虎啸帝国的老人带来草地和天空的回忆。长年覆盖积雪的皮利斯山群峰位于布达山脉以北,远远俯瞰着发源于德国黑森林山脉的多瑙河,一路浩浩汤汤,以自东向西的独有姿态,途经罗马尼亚黑海沿岸的三角洲,向北拐弯,被格莱斯山脉阻挡之后,从皮里斯山脉和博尔兹索尼山脉间开辟出一条狭窄通道,从距离斯洛伐克边境160公里的匈牙利奔涌过来。我坐在多瑙河边,看云卷云舒,河里的水沫轻微地响动,水拥有过欢欣荣耀的时刻,也有静静呢喃的孤独时光。飞鱼为了保护它们的卵,在深海中做窝。只有大朵的云,和绵延奔腾而来的多瑙河,在巨大的沉寂中诉说这个城市曾经所拥有的帝国荣耀和落寞惆怅。

多瑙河畔的现代城市

多瑙河畔的现代城市

有轨电车穿过一条条古老的街道。朋友郑明泉向我介绍路上频频闪过的风景,充满着传奇的纽约咖啡馆、中央车站等。十八年前,他被他叔叔带到了匈牙利。在这儿,他曾在最大的袜子市场奋斗创业过五年,这个市场一度是欧洲小商品的集散地。他叔叔是在欧洲华侨创业者中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在国内做过杂志编辑,到了匈牙利后,一边做贸易一边创办侨报,搭建文化的桥梁,并积极为匈牙利华侨奔波,周旋政府和侨民之间的很多事宜。路上郑明泉还给我讲述多瑙河的古老传说。

与郑明泉、林新旺在布达佩斯

与郑明泉、林新旺在布达佩斯

相传很久以前,基辅公国有个名叫多瑙·伊万的英雄,他娶了女英雄娜塔莎为妻子。在他们的结婚筵席上,多瑙·伊万夸耀自己说:“在基辅再也没有比我更勇敢、更有本领的人了。”当时,新娘对他这种傲慢没有加以反驳,于是多瑙·伊万乘着酒兴,为了显示一下他那高超的射技,便邀请他的妻子到野外去比赛。结果,娜塔莎获得了胜利。被激怒的多瑙·伊万一箭射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他清醒过来,就痛不欲生地伏倒在妻子冰冷的尸体旁自杀了。他的血缓缓流淌,就变成了今日的多瑙河。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多瑙河,也有着这样悲伤的故事?或许悲剧更容易感染我们吧。欧洲史诗故事原本就是一个个具有深重的悲剧感的英雄汇聚成的交响曲,欧洲戏剧本起源于古希腊的悲剧。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色彩同样弥漫在匈牙利那一个个城堡和教堂的过往岁月里。

多瑙河畔的城堡

多瑙河畔的城堡

1873年前的布达佩斯是以多瑙河为界的孪生公主。她们遥遥相对,多瑙河左岸的叫布达,右岸的叫佩斯。沐浴在晨光里的布达佩斯,建筑多数是巴洛克风格,少有哥特式建筑。这些房屋和教堂,写满岁月的沧桑。电车一路过去,咣当咣当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经过古老的墙与雉堞,闪过粗壮的梧桐树,它们在初秋飘落大片大片的叶子。街道纵横交错,我相信,梧桐树掩映着的老房子里,那些不显山露水的石头墙内,肯定有着无数我不知道的秘密。作为一个城市的初访者,我只是带着晨曦露水一样的想象进入它的内部,人们的故事虽然有《布达佩斯大饭店》这样的电影、李斯特的音乐、裴多菲的诗歌做铺垫,之于我,却是苍白稀薄的,有着太多的未解与无知。仅仅享有26岁青春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曾经这样写他的《我的故乡》:

我出生在这地方

在这平坦美丽的草原

这城市是我的摇篮

我保姆的歌还在荡漾……

这样欢快的吟唱,应该属于多瑙河冲刷出的匈牙利郊外的平原。裴多菲在追忆一个农奴孩子的故乡,多瑙河边上的平原小镇也在述说他对于这条母亲河的依恋。在这个古老的城市里,匈牙利诗人贝克普则在他的诗中这样写道:

这是多瑙河两岸的幸福吗

在美丽的蓝色多瑙河畔有宁静的故乡

而我今天所看到的布达佩斯,与我们看惯的上海、深圳等中国新兴的现代化城市相比,多了暮气,少了蓬勃的活力。欧洲的建筑大多修旧如旧,延续原来的风貌。暮光中的布达佩斯,很多骑单车的年轻人穿行在梧桐树交错的枝桠下,缓慢前行的电轨车吐纳的浊气在黯淡的光影中回旋,这里连喧嚣也是陈旧的,此时,我更希望玻璃窗外能够飘上一阵雨,斜风细雨滑行树叶间的沙沙声在祥和里有自由和平静的况味。从唐人街市场到多瑙河边的赛切尼链子桥,大约十几分钟的车程。站在最古老的链子桥看多瑙河,河水上洒满了银子一样的光亮。

晨光中的匈牙利少年

晨光中的匈牙利少年

链子桥的正前方是南边的伊丽莎白桥,这是为纪念当年奥地利和匈牙利共同的皇后伊丽莎白而建的,伊丽莎白皇后也就是流传四方的茜茜公主。多瑙河上,每一座桥都有着美丽而动人的故事。链子桥建成于1849年,是布达佩斯最早的一座大桥,到布达佩斯,没人不去看链子桥,它是布达佩斯的代表性建筑。在布达佩斯的四天,我几乎每到夜晚都会来多瑙河边上走走,夜晚的多瑙河更加迷人,桥上亮起七彩的灯光,宛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旖旎了这个欧洲版图上古老城市的风光。我、林新旺跟随着郑明泉拍照,看河两岸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对一个地方的人文,若不翻阅它的历史,未知其出处,简直如同瞎子摸象,读不出它的味道。郑明泉二十年前与我是同事,是好学之人,离开故土之后,二十年的匈牙利生活让布达佩斯的很多地方和奔流不息的多瑙河一样深深注入了他生命的汪洋。他站在桥边告诉我们,这里的华人喜欢叫链子桥为“狮子桥”,每个桥头的雄狮雕像特别巨大,过桥的人都喜欢摸摸它,站在它身边照相。链子桥距今已170年,又叫塞切尼桥,据说是为了纪念匈牙利的贵族塞切尼·伊什特万伯爵,当年伯爵去维也纳参加父亲的葬礼,但河上结满大块大块流动的浮冰,根本无法过河,他也因此未能见上老父亲最后一面。这之后,他邀请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建筑师修建了这座桥。

多瑙河上的链子桥

多瑙河上的链子桥

我熟悉匈牙利,另一个原因就是裴多菲。这个长于匈牙利阿福德平原的诗人,出生卑微,其父是乡村屠夫,其母是农奴,而他作为为农奴而呼喊的诗人,很多诗歌带有强烈的革命者色彩。最早读到他的诗歌叫《自由和爱情》:生命诚可贵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诗不仅在匈牙利流传甚广,在中国也是妇孺皆知。它曾在特殊的年代鼓舞中外许多年轻人投身革命,追求真理和民主自由,鲁迅先生对他特别推崇。前段时间在读《鲁迅文集》看到他翻译的裴多菲专著《裴多菲诗论》,特别提到了裴多菲对自由的追求,“不自由,毋宁死”。而布达佩斯人,也永远记住了这个用生命去践行追求自由和民族独立的诗人。现在多瑙河岸上的裴多菲雕像,就是匈牙利人为纪念这位民主和自由的勇士而建。

沿着桥过去,这里的时间像河水一样流逝缓慢。华丽的邮轮鸣响汽笛,水鸟飞翔在明媚的阳光下。早上十点,中央市场缓慢地热闹起来。像银杏树叶一样金黄的阳光爬到了国会大厦的穹顶。渔人堡的山峦上,自由女神手里握着什么,远远地看不清楚,但那高高举起的手臂,指向蓝色多瑙河的姿势却是如此有力。不由自主地,我想起裴多菲的《民族之歌》:

起来,匈牙利人,祖国正在召唤!

是时候了,现在干,还不算太晚!

愿意作自由人呢,还是作奴隶?

你们自己选择吧,就是这个问题

在多瑙河两岸,有着太多的故事。以匈牙利的第一位国王伊什特万一世命名的圣伊什特万圣殿位于布达佩斯的第七区。这是欧亚大陆上最大的犹太会堂,世界第二大犹太会堂,略小于美国纽约的以马内利会堂,属于典型的摩尔复兴式风格,主要参照北非和西班牙(阿尔罕布拉宫)的摩尔建筑,建筑师是德国人路德维希·福斯特,部分室内设计是弗里耶斯·弗里杰什的手笔。河流的右侧,还有著名的烟草街会堂,这个建筑群包括大犹太会堂、英雄圣殿、墓地和犹太大屠杀纪念馆。匈牙利著名的记者、犹太复国主义先驱西奥多·赫茨尔的房屋就毗邻烟草街会堂,1930年建设的时候就参照了会堂风格。地图上注明,河边有犹太人的鞋子雕塑,是为了纪念跳河的犹太人,但我和新旺沿着河岸找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也没有找到。

欧洲旅行札记丨梧桐叶纷飞大地——兼寄塞万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