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当阔处水新涨——侨商王步钗的回乡之旅(二)

江当阔处水新涨——侨商王步钗的回乡之旅(二)

王步钗年少时离家,在地中海边上,爬过最艰难的山,干过最重的活,吃过最苦的苦。从弱冠之年到知天命,这三十年的异国他乡之旅,怎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

王步钗

王步钗

我在巴塞罗那宽阔的兰布拉大道行走,这里曾是巴塞罗那排放城市污水的河道,据说“兰布拉”是阿拉伯语“河床”的意思,阿拉伯十字军东征时,在这里留下了许多穆斯林的痕迹。大道绵延到海边的旧港,两侧是地中海边上典型的棕榈大树。著名的波利盖里市场在西侧,巴塞罗那的朋友曾带我到这里,感受这个因奥运会而新生的繁华都市的人间烟火。东侧哥特区有上千年历史,这座城市最有魅力的是如同繁花团簇的各式教堂。

出巴塞罗那的主教座堂圣埃乌拉利亚大教堂门,左转的巷子里有一座老宅,被称作伊阿迪阿卡之家,13世纪与教堂同期建造,但后来遭到毁坏,直到Lluis Desplà当上副主教时才在1520年完成对此处的翻建,自此作为副主教的宅邸。由于它北面紧邻古罗马时期的旧城墙,有限的空间无法建设完全围合的天井,因此我们看到的是只有三面围合的建筑,天井变成了正对门的庭院。门口墙上那个精致的信箱是巴塞罗那建筑大师路易•多梅内克•蒙塔内尔于1902年完成的作品,其巧妙地用信鸽和乌龟寓意信件传递的时快时慢。蒙塔内尔为巴塞罗那设计了很多建筑,像加泰罗尼亚的音乐宫、三龙城堡等。走进伊阿迪阿卡之家,院内一座装饰着“跳舞的蛋”的小喷泉立在正中,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棕榈树。该建筑的整体风格为火焰哥特式,这一点在窗棂设计上尤为明显。西班牙诗人洛尔卡曾说,这条街是世界上唯一一条他希望永远不会结束的街道。

哥伦布广场连接着兰布拉斯大街。我在巴塞罗那期间,朋友张建武带我去哥伦布广场看过哥伦布纪念碑。哥伦布发现美洲400周年之际,巴塞罗那政府用蒙杰伊克城堡前的大炮熔化后的铸铁制成了圆柱形的哥伦布立像。塔身实际是个组合式的罗马柱,上面有“光荣属于哥伦布”的字样。

西龙村位于浙江省温州瑞安市高楼镇,逐渐成为群山环绕中的明珠

西龙村位于浙江省温州瑞安市高楼镇,逐渐成为群山环绕中的明珠

我在巴塞罗那虽未曾和王步钗谋面,但我知道三十年前的欧洲“战场”肯定也是王步钗的哥伦布之旅。王步钗正式的名字叫王云龙,步钗之名是上学堂之前的叫法。山里人家的名字,多数散发着山野气息,“云龙”二字是否取自往事对垒入云龙,并不知晓。如果从字面解读,应该就是云中之龙。王步钗正式在学校就读时间极短,却能记得如此之多的文学掌故、历史文脉,极是令人敬佩。我相信,如果生活能够赐予他一个从容之境,他的生命缝隙里应该留驻有一阵沉静的风,哲思的雨,必会在后续的光阴里哗哗地响。只是梅花远未开放,我已不愿等待。

王步钗坐在医院外面草坪的长条椅子上,两条腿垂在树梢间穿越过来的光斑里。他低头看着草坪外面的河流。记忆漫长而遥远无尽,酸疼的肩膀扛着沉重的头颅。早年王步钗觉得自己就像瓦岗寨上的秦琼,力大无比,能挑起两百多斤的谷子。西寮山上砍来的杉树两百来斤,他可以从甘漈峡谷独自扛回家。此刻,昏沉的头颅就像山坳滚过来的风,把山尖上的茅草压得簌簌响,偃伏在冈峦上。

西竂甘濟峡谷

西竂甘濟峡谷

西班牙主刀教授明确告诉他,他妻子颅腔已出现感染,而且第一次手术后还有出血,血块淤积在颅腔里,如果第二次手术,走出医院的胜率几近于零。刚才在教授办公室,每一句西班牙语都像敌人射过来的一梭子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这个被商会兄弟戏称为“生胡佬”的西寮汉子几乎要掉下泪。从2014年3月16日妻子CT检查出颅腔中先天性脑瘤起,这一个多月,他似乎经历了世间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手术后的一个多月,妻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期间,王步钗睡了几个小时,数都数得上。他家是个大家庭,七兄妹远居意大利、荷兰和西班牙。长兄如父,知晓嫂子得了这样的病症,兄妹以及家族里的后辈,都从各国赶过来,轮流守护。三十年的相濡以沫让王步钗相信灵魂的感召。与他一起在巴塞罗那做批发的老幺妹常常坐在床榻前,把嫂子的手捂在双手间,对他说:“大哥,你眼圈快成乌贼眼了,你赶紧去睡吧,嫂子醒了我马上叫你。”这样的话,老幺妹在妻子昏迷期间至少说了上百遍。王步钗被老幺紧催慢说,才回去休息。不过,即便躺下去了,又怎能安心地合上眼去?有时迷迷糊糊躺了一两个小时,梦境里全是与妻子在巴塞罗那市场搬货、与客户洽谈的画面;在意大利开餐馆,妻子到意大利政府审批手续的身影;也有早年与妻子恋爱、结婚的慢镜头……

王步钗与妻子是在海外经别人介绍结识的。妻子是桂峰河上垟人,高中毕业,文化程度比他高,漂亮能干,算是女强人,巴塞罗那政府曾经授予她妇女工作终生成就奖。昏迷之前,她还任职巴塞罗那温州妇女工作委员会主席。

巴塞罗那海边

巴塞罗那海边

长椅边两天前被踩踏过的芨芨草痕迹已淡却了,翻出的新嫩已经把发白的土疙瘩覆盖。王步钗抬起头,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向明朗的光影中的河流望去,两只胖胖的白天鹅正向他靠拢,他甚至看见了白天鹅身侧划水的脚蹼,像两个巨大红勾勾。之前在西寮代课,批改学生作业的红勾勾就是这样的,不过此刻在巴塞罗那的河流上放大了好几倍。看着两只白天鹅划水的姿势,似乎突然照见了流逝的光阴,眼泪就涌了出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和妻子一起走了二十多年,地中海边什么样的风暴、雷电没有遇见过?他们就是这对在泛着光芒的河流中漫游的白天鹅,一起划水,相互对视。从西寮到河上垟,在灌木丛交错的黄泥小径吧嗒吧嗒,即便月黑风高,他甩开膀子,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江当阔处水新涨——侨商王步钗的回乡之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