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薇:中阿文化贸易使者,盛开在北非之地的“紫色鸢尾花”(四)

蓝薇:中阿文化贸易使者,盛开在北非之地的“紫色鸢尾花”(四)

贾哈姆的父亲八十多岁,贝贾尔大学退休。他是研究欧洲史的教授,眼窝子凹进去很深,像深不见底的隧道。腮边的白胡子与下巴颏、上唇边胡子合拢,那形状活脱脱的就是威尼斯的小艇。如果没有这胡子,教授看起来就像齐达内。当然,是头发茂盛版。

我是在教授的书房与他聊蓝薇的。八月的阿尔及利亚小麦已经收割,穿点三点五十分的狭窄街道,还有一个被密集的房子包成饺子的集市,很多中国制造的助动车以及摩托车,像袋鼠一样,跑出了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与一位历史学家谈阿尔及利亚的文化与历史,虽然临时补了几部电影和小说,翻阅了这个国家的历史,我多少还有点心虚。

阿尔及尔夜景

阿尔及尔夜景

这是一个声如洪钟的健朗老人。

“关于阿尔及尔的女人,如果你要了解,可以去读阿尔及利亚著名作家、获得诺贝尔奖提名的阿西娅·吉巴尔的小说集《房间里的阿尔及尔女人》,写的就是阿尔及尔女人的命运。”教授说,“其中有个短篇小说叫《法蒂玛述说之夜》,阿比亚、法蒂玛、阿妮萨就是三代阿尔及尔女人的缩影。”

或许蓝薇早已经向他介绍了我的身份和前来的目的。教授开口就和我谈文学。

“那一年,我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参加学术会议,附近有个梅拉湖,湖边有块石碑刻有卢恩文字,据说这是叫托拉的妇女为纪念她的儿子哈拉尔德及其战友而竖。石碑上的文字翻译过来,就是:“像其他男人一样,他们远行去寻找黄金。”卢恩文字已经消失,它记录的历史还在。”教授从书架上拿下一张照片,指着梅拉湖边他年轻时的留影,笑着说,“谈到蓝薇我就会想起这句话。我没有去过中国,只是在地图上看过温州,也看过蓝薇发过来的一些关于温州的图片。很多人把温州人比作中国犹太人,很有智慧,这姑娘的确让我领略到了。她有闯荡天下的气质,也有水一样的柔情和东方魅力。”

显然,对于蓝薇,教授一家有着深厚的感情。教授说:“我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把她看作第四个女儿。这些年,她在阿尔及利亚帮助了很多人,我认识的人都夸她。我家的阿法丽(贾哈姆母亲)很会唠叨,过段时间就叫我打电话到中国,找蓝薇。她说想吃她的中国菜,我们的食物简单,除了烤就是煎,不像你们温州菜,这么丰富。蓝薇烧的木耳鸡蛋、芹菜目鱼、牛肉炖土豆让我们觉得很神奇,东方文化太奇妙了。她还会做很好吃的咖喱虾、咖喱蟹。地中海的蟹,她能做出七八种样式来。阿法丽的那点心思我懂,她想念蓝薇做的温州菜,更想念她这个人。这姑娘贴心。”

阿尔及尔港

阿尔及尔港

教授说话的语速很快,我把录音笔调整了下位置。这位阿尔及利亚大学生翻译看起来翻译有些费力。我飞快地做着笔记。教授的话像高山上扑下来的流水,声音简直可以用汹涌两字形容。“要说起阿尔及利亚贸易,那要追溯阿拉伯国家历史,也就是丝绸之路的变革史。”

茶几上的咖啡香气弥漫在堆满了那些蚂蚁一般的文字的书堆里。

“丝绸之路的历史,就是结在橄榄树上的疤结,用针尖一戳,流出来的不是橄榄油,而是血泪交织的粘液。十一世纪,君士坦丁堡、基辅、斯堪的纳维亚是大不列颠、意大利、法兰西、日耳曼许多男人的梦想家园。很多商人在这些城邦建立根据地,为的是将货物运回家乡。”

la casbah , 古老的阿尔及利亚建筑

la casbah , 古老的阿尔及利亚建筑

“阿尔及利亚是蓝薇在丝绸之路上的第一站。现在她的货发往十几个国家,我们这里就有她几十个客户,君士坦丁、奥兰等城市都有她的大客户。这几年她的机器出口到法国、德国、比利时、俄罗斯、土耳其、利比亚等地,来我这里的时间、次数都少了。她每次过来,会带来不少你们温州的茶叶、茶壶以及许多瓯绣、瓷器、中国水墨画,说起她,我想起十四世纪,中国大航海家郑和率舰队下西洋,直通印度洋、波斯湾、红海,带去大量的丝绸、麝香、宝石、大黄、陶瓷和各种香料。那个时候,世界的中心在东方。按照当时的线路,郑和最远应该到了摩洛哥。我们阿尔及利亚与摩洛哥虽只有一墙之隔,但一九七二年才建国,历史只是薄薄的几页纸,说不定郑和有来过,只是找不到文字考证。蓝薇的贸易路线所处的时代不同,是以阿尔及利亚为靶心,向四面扩散。过了十几个世纪,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

趴在不知名的藤巴结成的小吊篮里的猫,顶着雪一样白的绒毛,“喵——”突然叫了一声,蹭跃而出,往书架的门檐蹿了过去。我被惊出一身汗。谈话暂时中断,教授站起来,走到书柜边,俯身抱起眼睛迷离的猫咪,把它重新放到吊篮中。教授说:“这只猫肯定是听到外面狗或猫的叫声,前几天跑到外面,不知受了什么惊吓,这几天老是这样,仿佛四面埋伏着敌人。”

“这猫,类似我们阿尔及利亚人。”教授从书架上拿来一个木雕,“这木雕是我们阿尔及利亚柏柏尔人的图腾。阿法丽是纯正的柏柏尔人,这是结婚时他父亲送给我的。柏柏尔人是土著,阿法丽家族在阿尔及尔是贵族。虽然阿尔及利亚是社会主义国家,但高层管理者多数是柏柏尔人。阿尔及利亚面积在非洲算是大的,人口却不多,有三分之二土地属于撒哈拉沙漠。因为石油多,天然气多,政府福利还是好的。贫穷的人可以在政府指定的地方免费领到法棍面包、土豆、鸡肉。”

阿尔及利亚无名烈士纪念碑

阿尔及利亚无名烈士纪念碑

提到中国,教授的脸在淡黄的灯影下前庭特别饱满,光晕在静静弥散。他说:“我们应该记住中国人的帮助。从古罗马帝国到伊斯坦布尔十字军远征,拜占庭、阿拉伯、奥斯曼都在这里呆过,阿尔及利亚人的历史就是一部被蹂躏史。二零零四年,纳迪尔·莫克内什拍过一部《永恒的阿尔及利亚》,你可以找过来看看,能很好地了解阿尔及利亚的前世今生,那个摄影师古赛姆的身上就流淌着类似于阿尔及利亚一样错综复杂的血液。想必无需我多说,你也知道这样的历史:一四九二年,哥伦布在卡斯蒂利亚君主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资助下,领导三艘大船从巴罗斯德拉·弗龙特拉港起航,航行到完全未知的大西洋彼岸。他兴奋不已地写信给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我们发现了印度恒河以外的陆地和岛屿。”他在信中告诉君主,这块新发现的大陆有着“大量的金子和其它金属”,“上千种其他珍贵物品均取之不竭”,等待着人们去开采。读着棉花、乳香、芦荟、大黄、香料、奴隶这些词语,费迪南德似乎闻到了浓浓的咖啡香气。五年后,另一个航海家瓦斯科·达伽马带领船队从葡萄牙里斯本起航绕过非洲最南端抵达印度洋。世界变了样。”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前,打个不好听的比方,阿尔及利亚就像光鲜的妓女,就像无人征服的土著岛,只要你有足够的人力与武器装备。往事不堪,泪痕斑斑。有部电影叫《南方码头》,讲述的就是当时真实的生活状态,里面那个医生最后被迫杀人,离开故乡。阿尔及利亚的一九五零年前后是分水岭。当年,阿尔及利亚是法国的一个省份,但国际普遍把阿尔及利亚看做法国的一个特殊部分,而不是普通的帝国殖民地。当时的阿尔及利亚与法国的关系,好比十九世纪的爱尔兰之于英国、现代的魁北克之于加拿大、巴斯克之于西班牙。二战以后,阿尔及利亚的本土居民开始要求某种政治改革,以便拥有更多权利。这种改革呼声后来又慢慢演变成某种武装抵抗。具体的历史事件我不想再多说,后来的变革死难太多了。如果你要了解,可以去看小说,或者一些电影,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战争片,有些事就不多说了。阿尔及利亚的社会建设受过很多中国援助,基础设施建设、工业建设、医疗建设,中国不遗余力。蓝薇千里迢迢将机器运到阿尔及尔,给我们家带来了橄榄枝,也带来了东方文化的魅力。我很想去看看中国,遗憾的是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了。”

时间就像下午的太阳,隐到了黄昏里。窗台上几片暗绿的树叶飘在了我们的沙发上,无论未来的道路繁华还是喧嚣,当一个人的青春在遥远的东方异国能够获得老教授这样的评价,我想,所有的沧海桑田,那是蒙上了光的岁月札记。

(本文根据真人真事创作,文中主人公“蓝薇”为化名)

蓝薇:中阿文化贸易使者,盛开在北非之地的“紫色鸢尾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