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薇：中阿文化贸易使者，盛开在北非之地的“紫色鸢尾花”（一）

梅贾尔眼中的奇女子

阿尔及利亚的黄泥房子大多有窗子，这些焊了铁条的窗子，像极了瞭望台。小时候一旦有陌生来客，我们便逃之夭夭，拣个位置坐窗边看外面。夜莺、鹁鸪就是爱尔兰的长笛，悠扬在树梢。我的祖先是法国人，来阿尔及尔多久，已无从查证。我们不像中国，有族谱，祖先的名字居住在发黄的册子上。柏柏尔人算是阿尔及利亚土著，我们这些法国、西班牙殖民者后裔，还有阿拉伯人，那是异乡人。虽然地处北非，实际上我们绝大多数是白人，也有不少混血，黑人倒是不常见。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叫阿尔及尔，是首都，也是阿尔及利亚最美的地方。地中海海岸线就像蓝丝带，延伸至直布罗陀海峡。从我家驱车，不久就可以站上海边礁石。举目眺望，海的北面就是西班牙。日落之处，绵延的阿特拉斯山就像哥哥长长的手臂，挡住摩洛哥的尘沙。而在东面肥沃的土地，此时恰是小麦、杜伦麦、燕麦、大麦成熟的季节，穿过翻腾的麦浪，那边就是突尼斯。

阿尔及尔的海港

一九九九年的秋天，具体哪一天我已经忘记了。那日的情景，就像敲进木楔的钉子，牢固占据未来的记忆。母亲说，中国姑娘蓝薇姐姐比秋天的雨还要金贵，还要稀罕，落在了我们家。我们这边七点左右用晚餐，用过了晚餐，姐妹正在嘻嘻哈哈，牵着手跳舞，长长的头发在昏暗的光影中飞出一只只燕蝶。穆斯林的习俗，女性见陌生人时不能将长发露在外面，姐妹在家则无需裹头巾。哥哥并未通知我们今天要来客人。第一个进入我家的是蓝薇，当时我很好奇，这是我首次如此近距离见到中国女性。而后仅仅相隔了半分钟，又有四位中国男性走了进来。我们迅速包扎好头巾，顿时一哄而散，纷纷逃往阁楼。

坐在窗边，目光越过低矮的屋角，日头尚未完全坠入黑暗，橘黄色的落日照见了模糊的海，以及爬出了低矮墙头的野豌豆。客人如果尚未离家，我们只能继续坐在窗边发呆，揪长裙上的小毛球，数数灰暗的石板上孩子们赤裸的脚丫子，或用目光逡巡几何形状的窗角、烟囱。街衢逼仄，在窗台下蛇形蜿蜒。余晖滚过阿尔及尔街道尽头的电线杆，就像燃烧的火球。

蓝薇是我哥哥的供应商，带来了十台吹膜机。据哥哥说每台吹膜机价值三万美金。这可是一笔了不起的生意。论面积，那我们阿尔及利亚在非洲算是大国，地处非洲边角，从南北阿特拉斯山脉之间旁逸斜出，紧紧挨着西撒哈拉的沙漠。哎，若没有两扇屏风似的阿特拉斯山脉，我就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过这日子。不过到了高中我才知道，这黄沙弥漫的沙漠藏着天然气、石油。为什么古罗马要占领这里？为什么法国、西班牙要收割这里做殖民地？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我们这里简直是没有亲娘的娃，一下子归这吆喝，一下子归那吆喝，这片干巴巴的土地，就像我们那块躲藏着不少土拨鼠的麦地，似乎从没有安宁过。我们家族，不用查证，肯定是祖先落在这里的遗民吧。

一九九九年，整个阿尔及利亚只有四百多中国人，基本上是援阿建设者，以及医疗队。蓝薇应该算是首位来自中国、从事中阿贸易的女性。那天我们跳着舞，兴致高涨，突然，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黑发、黄皮肤的姑娘走进土黄色石头房，就像树上掉下的槟榔，我们的心都被轻轻砸了一下，一个个惊奇得目瞪口呆。还记得那天她的服饰，上襦很短，长仅及腰，下面则是深蓝的曳地长裙，系以丝带，纯亚麻料子，袖口还绣了清雅的墨绿色剑兰。穿着这身衣服的她，简直就是东方女神，在我们地中海边上的北非之地，就像一朵紫色鸢尾花般荡漾着美丽风情。

不瞒你说，这个蓝薇姐姐就是我们家的长尾鹊。一个女子不惧关山重重，到了我们这个与撒哈拉沙漠比邻而居的国家，就像神话中的天使。她会说法语、英语，还会说流利的阿拉伯语，后来哥哥送我去君士坦丁大学读书，就交待我做女人就要做蓝薇这样的，让我学好汉语，来做中阿文化和贸易的使者。

走过我们阿尔及尔那些小镇，就会看到不少阿尔及利亚人聚集在街头，抽烟发呆，或者聚在小酒馆，站着喝啤酒。蓝薇姐姐初到我们这里时，镇子荒凉得瘆人。我常常为我们阿尔及利亚人脸红。只要赚了三四十第纳尔（阿尔及利亚货币，一元人民币相当于二十第纳尔），能够买瓶啤酒，他们就溜走了，平时除了填饱肚子就别无他求，不会攒点钱让日子过得美好些，不会计划着去哪里旅行。哪里像你们中国人，到了深夜还在调试机器，活没有干好就不歇手。

那个时候我很好奇，也会尾随着哥哥，到厂子去。厂子本来就不大，这十台机器就是十头小老虎，蹲伏在泥地上，一推上电闸就甩开爪子飞快地跑起来。这是这个镇子上最神奇的小老虎，塑料薄膜一卷一卷地从它的肚子里吐出来，哥哥的眼里就盛满了海水一般的深蓝，数不尽的第纳尔就像秋天的小麦穗，落在了哥哥的腰包。

阿尔及尔的日出

（本文根据真人真事创作，文中主人公“蓝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