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旅行札记 | 蓝色夜莺

哦，火光不及它的明亮，她似天上明珠降落人间，又像黑奴耳边璀璨的耳环。拿着面具的罗密欧倚靠着柱子说。初见朱丽叶，丘比特的神箭就将蒙太古家族的罗密欧射中了。我特意从威尼斯开车赶往维罗纳，就是要看看那一面加尔达的湖水，以及朱丽叶的故乡。

鸽子站在木桩上，收集阳光，一遍遍擦拭身上的羽毛。经过一片辽阔的阔叶林，盛放的三角梅绚烂了维罗纳的八月，夏季的热潮消退了，爱情的挽歌只有淡淡的一点记忆。我和卢爱勇、学生蒋晓黎及意大利朋友游荡在维罗纳的街头。

与卢爱勇同学及其意大利友人在维罗纳

圆柱形的古罗马露天剧场引领我们想象中世纪的繁华和喧腾，建于公元30年的剧场最初的用途是竞技场，我们抚摸着光滑的大理石块，斑驳的石头墙暗红、灰白，两千年的历史随风雨浸入它坚硬的肌理，记忆写在这些石头的额头。竞技场也叫斗兽场，就是我们在古罗马神话里见到的奴隶或野兽角斗的地方，或奴隶与奴隶斗，或奴隶与野兽斗，直到杀死对方为止。为博罗马皇帝、王公贵族一笑，角斗士与猛兽搏斗、厮杀，一手持剑，一手举盾，这里的生命不如一只斗兽场外安详信步的鸽子，不如园湖边一株八月的雏菊。不知道那石头上的暗红色，是不是迸溅上过多的血色而成了今天的模样。

维罗纳古罗马露天剧场

走进巨大的斗拱门，绕着层层看台走，维罗纳的竞技场建筑与古罗马斗兽场十分相似，它和罗马斗兽场都属于世界三大斗兽场。欧洲大地最有名的斗兽场当属罗马斗兽场，它在罗马市中心威尼斯广场的东南面，是罗马帝国为庆祝征服耶路撒冷而强迫8万名犹太人修建的，历时八年，曾经是古罗马帝国暴君尼禄的御花园，至今在旁还有尼禄120英尺的镀金铜像。欧洲的斗兽场层级不同，罗马斗兽场最高，全世界只有一座。克罗地亚的普拉竞技场和突尼斯的杰姆竞技场则有三层，维罗纳的这个竞技场有两层，它的建筑更类似法国的尼姆竞技场和阿尔勒竞技场。斗兽场建筑应该脱胎于雅典卫城之门下的酒神剧场。不一样的是，剧场大多傍山而建，依托山地的走向，呈半圆形，大门处则是平面的巨墙。只是到了皮里克雷托斯设计的埃庇道努剧场，才将两个半圆形的剧场对接起来。而斗兽场均为圆形，这主要取决于竞技场的功能，像维罗纳的竞技场就是圆柱形的结构，场馆可以容纳两万人，底层有拱形的门入场。在表演区的地底下隐藏着很多的管道和洞口，这是角斗士出场和野兽出没之处。场馆有100多米高，我们踩着石阶步上最高处，对面就是巨大的凯旋门，想起那个被马克思誉为“整个古代史最辉煌的人物”，带领78个角斗士起义的斯巴达克，这个人就像秦朝的陈胜和吴广，历史的记录本上，血迹斑斑，尸横遍野，读来总是让我们心底一阵阵发憷。很多人视竞技场为古代文明的见证，而我却认为，这是鲜血和白骨凝成的遗迹。

如果说，斯巴达克手持利剑和盾牌，敲碎了暴君的头颅，唱响古罗马帝国的挽歌。那么，朱丽叶则用一把刺向自己心脏的短剑，刻画聂鲁达诗中绝望的爱：

这是我的命运，我的渴望在那里航行，

我的渴望在那里坠落，一切在你身上沉没

这是离去的时刻，艰苦而冰冷的时刻

夜将之固定于所有时刻表

在朱丽叶故居的拐角处，我坐在广场街角，抬起头，看湖，湖水泛着金色的光芒，加尔达湖此刻如此安宁，整个下午都在喧嚣中沉默。午后咖啡馆门前一堵墙高耸，湖水中的木桩上，错落的檐角上，鸽子落下，休憩，碎步走来走去，或是扑棱棱飞起，抖落一地稀簌的阳光。阔大的树木在午后时光中铺开迷人的树影，海鸥起舞，帆船林立。

朱丽叶故居门口的海水与城廓

维罗纳被鲜花簇拥的房子

与电影里显赫的凯普莱特家族不同，朱丽叶故居只是维罗纳一处不显眼的居所，显然有落差。圆形拱门入口处，写着“casa  Giulietta”——凯普莱特之家。我们几个人在门口照了相，立下来过这里的凭证。朱丽叶的铜像被无数的手抚摸之后，发出锃亮的光泽。绿色藤蔓爬在土红色的墙头，八月阳光打在蓬勃生长的藤叶上，地面是灰白的鹅卵石。天井并不大，门口进来的墙壁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国文字，也有杂乱的图案，基本是来此旅行的情侣签名，或者他们表白的情话、爱的诺言，以及穿心的丘比特神箭。这面墙被人称为“爱墙”，在朱丽叶的故乡，人们说将情侣的名字留在此处，爱情将得以久远。右侧的罗马风格房子，就是朱丽叶的起居处。那个二楼的阳台，窄窄的，像一只托举在庭院中的手掌，莎士比亚的剧作里，朱丽叶就是在黑夜中向她的爱神罗密欧告白：“展开你密密匝匝的帷幕吧，成全恋爱的黑夜！遮住夜行人的眼睛，让罗密欧悄悄投入我的怀抱。”

朱丽叶故居就在维罗纳喧嚣的街巷里

院子的很多墙面受尽风雨的剥蚀，留在墙上的斑点如同许多匍匐在上面的虫子。踩着木制楼梯上去，楼梯咯吱咯吱地响，就像走在加尔达湖畔落满松针的树林间，湖面上吹过来的风弹奏着欢愉的恋歌和悲伤的离歌。爱是最高尚的自由，玫瑰枝条上的密刺总会扎得我们十指流血疼痛。我们的挪威森林，延伸着曲径分岔的小径。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为蝴蝶翩翩绕树三匝，寻找庄周的梦。在那阴暗的城堡里，神父的烛台再也不能照亮服毒自尽的罗密欧和把匕首插入身体的朱丽叶，照亮这对爱的放逐者之梦。我、卢爱勇、蒋晓黎和意大利朋友也在这里用单反相机从不同侧面取光，拍照，记录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过客。很多人竖起剪刀手，或者亲吻，相拥，舒展各式各样的姿势，在阳台上合影，就像朱丽叶对着罗密欧告白一般，回眸荡漾的爱情。我们何尝不想像夜莺一样，歌唱美好的爱情。加尔达湖的水，沉没了多少世间的欢愉和忧伤。巴勃罗聂鲁达以《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留下爱的湖水碧波荡漾，渔歌互答。莎士比亚以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殉情让爱的挽歌在世俗永生。

奥尔德斯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的十一章写道：“基于古老而熟悉的事实和现代精神学的最新发现——无论人类的身心差异有多大，对于我们来说，爱就像食物和居所，是必不可少的。”最后战死的斯巴达克并未带领起义的奴隶推翻罗马帝国。卡佩罗路21号，朱丽叶和罗密欧的深情对白最终未能结下连理枝，而永远沉睡在神父给他们安排的城堡里。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加尔达湖边上三三两两停歇在木桩上、檐头上的不是鸽子，而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夜莺，婉转的歌声可以驱走死亡的阴霾。

蓝色海水吟诵朱丽叶的爱情挽歌

湖边的树林枝桠交错，湖水一遍遍冲刷咖啡馆外沙滩上的鹅卵石。那些爬满故居外墙的藤蔓如绿色的湖水一样倾泻而下，悬垂在维罗纳的八月。电影一次次翻版，从1954到1996到2013，故事再三演绎，我一次次观看。美好的东西常常激荡出伤心咖啡馆之歌，让我们唏嘘不已。

维罗纳古城落日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