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峡出平湖:郑瑜翻在巴基斯坦的风雨路(下篇)

高峡出平湖:郑瑜翻在巴基斯坦的风雨路(下篇)

高峡出平湖:郑瑜翻在巴基斯坦的风雨路(下篇)

黄昏中的乡村,渐渐热闹起来。扎着红头巾的“巴铁”坐在路边的排挡唱着民谣,七八个人围着上了黄色釉漆的圆桌,或打鼓,或弹奏吉他,灯光流淌在披挂的芒果树、红叶大树,缤纷了多彩的暮色。

与老乡相遇,自然是欢心的。难得异国他乡相遇,温州老乡在巴基斯坦做贸易的不少,因为工作特殊,长年在工地,出来相聚的时间并不多。温州的老乡在巴基斯坦勘探矿产,这次在伊斯兰堡郊外的乡村小镇遇见,他们挥手喊叫的声音惊起了行道树上扑棱棱的乌鸦。乡村街道上到处都可以听见乌鸦的聒噪。不过,这里的乌鸦可是“巴铁”眼中的神鸟,首尾发黑,脖子银灰色,与故乡黑乎乎的乌鸦并不相似,更类似于鸽子。温州还有个老乡是龙湾的,在卡拉奇港口办厂,郑瑜翻和哥哥郑鲁与其见过几面。

郑瑜翻兄弟俩在巴基斯坦参加婚礼

温州老乡邀约了当地的“巴铁”,请郑鲁吃饭。这些“巴铁”吹拉弹唱个个行。唱民谣的“巴铁”是地道的美髯公,这个样子在巴基斯坦很普遍。他们刚刚从不远处的山坡下来,对着日落做了“昏礼”。

“巴铁”聚餐是不能喝酒的。超市餐厅、排挡没有酒。但允许中国人喝,不过程序比较繁琐,需要拿中国护照和三百卢比(折合十几元人民币)去办一张卡,到指定销售酒的店铺,一个月可以买两箱啤酒。

没有酒的宴席自然说不上狂欢,即便饭局之间有流光溢彩的乡村音乐相伴。乡村小镇杂乱、无序,就那样的乔木红叶树下,锅勺盆瓦叮当作响。红叶纷扬的乡村响亮在少年郑鲁奔跑的记忆火光中。

集镇上的“巴铁”们

巴山楚水凄凉地,原来郑瑜翻还想着今日听听“巴铁”君的歌,高举酒杯长长异国遇故友的精气神,殊不知,是夜归来,竟肚子疼痛难熬,上吐下泻,半夜挣扎起来翻箱倒柜,找不到一粒止泻药。还好,边境牧羊犬跑得飞快,漆黑的深夜跑过去找到了郑鲁,咬着他的裤绾领到了郑瑜翻房间,送来药临时止住了疼痛。不用说,街头的鸡肉咖喱、恰巴第、卡拉西、酸奶遛坏了他的肚子。巴基斯坦的乡村医疗条件很差,与国内乡村卫生院自是远远不如。当地政府很重视葛洲坝集团建设,听说郑瑜翻吃坏了肚子,次日清晨,安排了两个警察一个军人陪同他到当地医院就诊。

说是医院,实际上就是两间建在山边简陋的简易房,方圆几十公里,就这么一个院子的诊所,“巴铁”很早从四方赶过来排队。郑瑜翻数了数,稀稀拉拉排在低矮门口的“巴铁”有十四个人,风把门楣上的公告吹得哗哗响。公告上写着什么,郑瑜翻看不清楚,也不认识。一夜折腾,他的脸和纸一样白。伊斯兰堡城中的医院条件要好些,这里的乡村医院,应该和中国八十年代差不多。像郑瑜翻这样的援建人,给了特别待遇,三位荷枪实弹的人领着他,长驱直入,径直把他送到了医生办公室。诊断的结果与郑瑜翻自己的预计并无二致。医生安排护士给他打臀针,记忆深刻的是护士竟让他穿着裤子,直接把药水注射入他身体。这一针,着实戳出了郑瑜翻的目瞪口呆,没有消毒,也没有任何的措施。医院回来,郑瑜翻把这事说给比他年长的工程队队长,队长说,这是因为医院里给你打针的护士是穆斯林,不能用药棉等在你裸露的外人臀部消毒。

医院回来,疼痛稍稍缓减,持续了两天,可郑瑜翻挨了那一针,实在没有勇气穿着裤子再挨一针。对付一些工友库存的急性肠胃炎国内常用药,翻山倒海的哪吒闹腾够了,终究渐渐平息。

戳进裤子的长长针管,更让他领略了援建中巴经济走廊的山高水长。

到了十月,从喀什进入巴基斯坦的公路,就封山了。

从大盆地到胡杨萧瑟的戈壁,从喀什穿越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脉西端的天路抵达巴基斯坦,喀喇昆仑公路(又叫中巴友谊公路)荡涤心旌的雪峰一如沉默的骆驼,渐次展现在九月的他乡之途。

雪山如同画卷。坐在窗边,郑瑜翻默不作声。

子承父业,从父亲手里接手建筑队。圣洁的雪山,高傲飞翔的鹰隼,印度河边的飞瀑与草甸。一带一路,那是兄弟俩写在他山之摩崖上遒劲有力的四个刻字吗?

正在建的水库工程

历史总是需要新人去书写。

巴基斯坦原来的首都在卡拉奇,蔚蓝色的阿拉伯海带给了卡拉奇丰富的物产和便利的海运,而紧紧环抱卡拉奇市的莱里河和玛莉尔河,则像女神长长的手臂,拥其入怀,谛听这个巴基斯坦最大港口国际大都市轻盈的呼吸。海的彼岸就是印度,一九五九年,印度购买了英国皇家海军的尊严级航空母舰大力神号。海军是巴基斯坦软肋,大力神排水量两万吨,与巴基斯坦隔海相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情,撕咬巴基斯坦几口。一九六七年,巴基斯坦把首都迁到了内陆伊斯兰堡。这是极为慎重而正确的选择。伊斯兰堡位于旁遮普和开伯尔普的交界处。北部有雄浑的喜马拉雅山做屏障,往西北可以通往阿富汗,东侧则有碧波荡漾的拉瓦尔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伊斯兰堡就是开伯尔山口的咽喉。

开伯尔山口位居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边境处,东口距白沙瓦仅有十余公里,与伊斯兰堡的距离亦不足两百公里。开伯尔山口在陡峭的山崖之间蜿蜒穿行,连接着中亚和南亚次大陆。出了山口就是一望无际的印度河大平原,再也没有了崇山险隘的阻拦。

公元前三二七年,亚历山大从喀布尔进入印度河流域。

一五二六年,帖木儿直系后裔巴布尔从此关隘长驱直入,与德里苏丹十万大军会战帕尼帕特,大获全胜,一个叫莫卧儿的帝国于此开始了万千气象。

开伯尔山口是南亚与中亚之间最重要的贸易路线,也是极为关键的军事据点。巴基斯坦以迁都为代价控制了进入巴控克什米尔最方便、最便捷的通道。从瓜达尔经伊斯兰堡,顺着印度河河谷穿越巴控克什米尔进入喀什,中巴经济走廊气象清朗。

建成的水库如同洗濯尘埃的春风,柳枝婀娜,马群嘶鸣,牛羊徜徉,印度河汤汤蜿蜒前行,青角豆挂上了小叶枝,格桑花繁星闪烁,原来只能一天发电三小时的伊斯兰堡大地与群山,华灯初上,万家霓裳。

小咕噜在初晨的薄阳里跑出了一路光芒。八千里路云和月,奋战两年多的工事结束后,郑瑜翻和哥哥已将工棚转移到了伊斯兰堡附近的旁遮普省,新的水库工地,新的简易工棚已搭就。这里不是克什米尔,就连河岸上拔出来的风,也沾染了芒果的气息,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小咕噜一会叼衔着豆荚苗,一会含着葡萄苗,帮郑瑜翻种下蔬菜与水果。似乎这块“巴铁”找给郑瑜翻的赭石色新山地,也是它的新出发。

郑瑜翻抡起锄头,掀开一块土疙瘩。

他的呼吸尚未熟识空旷大地上的空气,昨夜受了风寒,每动一下骨头就咯噔咯噔,好像全身是没有接好的骨头做成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这貌似未开垦的处女地,种下故乡带来的大白菜种子,以及从小镇上买来的葡萄枝子,木棉树,剑麻。他似乎看到了凝滞的时间正在苍黄的天气凝结串串珠子,渐渐变出雪一样的颜色。

高峡出平湖:郑瑜翻在巴基斯坦的风雨路(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