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之光照耀西班牙|大地飞鸽兼寄毕加索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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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之光照耀西班牙|大地飞鸽兼寄毕加索 (下篇)

艺术之光照耀西班牙|大地飞鸽兼寄毕加索 (下篇)

从里拉贝尔逼仄的街道进去,宽大繁密的梧桐树叶遮蔽了两边道路大半的天空。毕加索博物馆就躲藏在刀片一样薄薄的巷弄里。据说此地原先是西班牙一个贵族的老宅子。大片大片的树影投射在周侧公寓的飞檐上,或者阳台铁艺栏杆上。一位年逾古稀的西班牙老人在巷弄口画画,不过只是街头卖画的人,画的都是西班牙的天空,或者行人的背影。

清晨的薄雾刚刚退去。我和杨卫到毕加索博物馆,梧桐树刷响鸽子般的呢喃。蒙卡达罗15号的斗拱式的石头穹隆门,猜不着它的岁月。院子的地面有一种长年不见阳光的濡湿,四周角落爬满青绿的苔藓。一棵细弱的棕榈树站在拥挤的通道上,此刻,充满寓意。这个天才,十三岁就横空出世。离开故乡马拉加,毕加索几乎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小镇,浪漫的法国有他更留恋的温柔和浪漫,也有更多给予他创作激情和想象的人脉。但不可否认,他在世界美术史上至高的地位以及对绘画领域的影响,带给了这个小镇举世荣耀。

他的故居在一条街道的末端,位于马拉加广场的西北首。那天我去的时候,适遇镇上狂欢节,四周赶集过来的人群,把午后的广场塞满了。我第一次见到了毕加索的真迹。西方文艺思潮对十九世纪中国文艺界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就像卡夫卡的小说,我在他的作品中读到大量的荒诞、变异、简化、立体。毕加索的绘画,给西方绘画带去空前的震撼,也给世界艺术史,产生了巨大的变革,我认为,他的影响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我在1993年写小说《水塘里的头颅》,就是因为在瑞安公园路当年华小波的书店里买到《毕加索作品欣赏》而触动了小说的灵感。现在我还记得画册封面的一行字:绝对自由的创造。看到毕加索的画与以后接触米兰昆德拉的《不朽》、卡尔维诺的《我的祖先》三部曲、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极其相似。毕加索的绘画作品带给我的强烈震撼,可以用很多形容词表达视觉的感受:扭曲、变形、飞翔、裂变、交错、借喻、象征、夸张、出逃——所有的形式都是思想的再生。我不知道在这里看见的《格尔尼卡》是不是他的最后作品,据说,这副作品毕加索画了十几稿,最好的保存在马德里索菲亚博物馆。在马德里,我只是去看了马德里博物馆,并未看见《格尔尼卡》。

《格尔尼卡》是毕加索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是应西班牙政府邀请创作出来的巨作。具象的妇女、母亲、死亡的孩子、手里还握着断剑的战士尸体,还有昂首嘶鸣的马和瞪大眼睛的牛,这是超现实的,也是立体的。很多评论家将这副作品理解为法西斯战争的控诉,战争的惨绝人寰。见画如面,我站在《格尔尼卡》前,这个光头顶着巨大蒜鼻的老头,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我们凡人实在想象不出来。如同为卡尔维诺头颅开刀的医生说,实在没有见过如此构造复杂的脑袋。我相信,毕加索的脑袋肯定迥异于常人的。说他超现实也好,立体主义也好,他将自然生物体与受法西斯炸弹轰炸后的肉体碎片,以极致的形式结构在一起,为西班牙人写了一篇最有力的诉状。

我不是专业的画家,也不是艺术评论家,却以十分虔诚的心兜转在这座中世纪的建筑里。了解大师,所有的文字记述都是苍白的。靠近他的唯一方式,就是用眼睛去阅读他的绘画作品。来之前,我做了很多功课,现在我绝不会说诸如“我被深深震撼了”这样粗俗的词语形容自己在展厅里的感受。一个展厅连接另一个展厅,我看到了著名的《牛》是如何简化到极简主义三笔而完成的。那个《土耳其装束的女人》,和以马戏团流浪艺人为原型的《马上到姑娘》,以及他的那幅著名的《亚威农的少女》,被人誉为“彻底否定文艺复兴以来的三度空间的真实人体”的平面性作品。那团暗红的颜色,这五个变形的裸体少女,她们的身体以锯齿状碎片,漂浮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在彷徨中游弋,又如同在深夜和黎明的交界处蓄满青春的潮湿。站在她面前的我,似乎突然就顿悟了什么。按照毕加索的传记,亚威农原来巴塞罗那一条大街的名字,这里是城市著名的红灯区,而这五位少女的原型,就是红灯区的妓女。毕加索是以变形的棱形的躯体,写下邪恶和纠结,写下扭曲和潮湿的青春。

很想说,伟大的作品需要用心去感受的。我的解释或者说阅读的独白,只会证明我只是蹩脚的娓娓道来者。这里的作品多得让你喘不过气来,过来观展者越来越多,我只能用心找些自己熟悉的作品观阅。这里的许多作品,惊世骇俗。如果我们不知道他的故事所在,就不会明白什么是传说。很多人聚集在某一幅作品前窃窃私语,也有老师带着学生在那里讲述,或者临摹。我见到了一对须发皆白的老人,在一个展厅里足足站立了一小时之久。在我转过三个展厅后,想再看看《马上的姑娘》,发现他们依旧专注,甚至没有挪动一下位置。

据说,毕加索一生留下来的作品有八万多幅,过于抽象的东西,往往让我们无所适从。许多作品抽象或简约到我们无法想象。可以断定,很多所谓的艺术家,对毕加索的解读,都是可笑的。就像我们在卡夫卡去世以后,再去认定他的后现代,从卡佛的短篇里抽剥出所谓的指向与意义。毕加索的硕大头颅里到底装了什么,是不是像七月稻田里的青蛙,随时按一下,就能跳出一幅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的瑰宝。就像我长时间的站在他画于1932年的那幅《梦》,那个坐在红色沙发上身体浑圆的玛丽泰瑞莎。

卡尔维诺说,他要挑战小说叙事的极限,分别以听觉、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各为主题写五个小说,他最终只有写出其中的三篇。伟大的艺术家总是喜欢挑战人的极限。毕加索也是如此。巴塞罗那的毕加索博物馆,用浩瀚星辰修饰并不为过,每个展厅的作品都有明显的时间痕迹,从蓝色风格到黑色雕刻再到立体主义到超现实主义,对于毕加索本人来说,他肯定没有这么清晰的界限。思想的嬗变往往像生长的植物,悄无声息。所谓的概念,那是别人给予的标签。毕加索的意义,是以极其旺盛的创作生命力开辟绘画、雕塑、陶艺艺术的新航线。我就像站在夜晚中的地中海边,一遍遍聆听海上的风声,感受他不同时期冲刷礁石、海岸的新浪潮。一浪盖过一浪,从不停歇。

在巴塞罗那,我是先看了高迪的建筑再去毕加索博物馆的。关于高迪,巴塞罗那的大部分著名的建筑均出自于他。从至今未完成竣工的建筑圣家族教堂,还有那极度彰显开放与荒诞、被命名为塑性建筑的古埃尔公园、米拉公寓、巴特罗公寓等。他成了巴塞罗那最重要的标签。巴塞罗那人,没有不知道高迪的。高迪一生,十七项建筑作品被西班牙列为国家级文物,七项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这个人一生自律,终生未娶,和毕加索完全不一样。他的很多建筑作品几乎没有手稿。这点类似于王家卫拍电影。

注:本文为长篇散文《唱片上的指针》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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