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从形似到神至——哥窑传承人叶克伟的蜕变之路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云和，一座倚靠步行就可以抵达任何地方的悠然小城，其简单、包容、宽广的特性，滋养了在这里生长的人。

云和是叶克伟的故乡，也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叶克伟又名古儿，是著名“叶氏哥窑”的创始人叶德奎的长子。叶老生前专注于研究“传世哥窑”的制瓷工艺，通过数十年的摸索，他有一套完备的技术经验，其创作的作品更是从极简的造型中传达出悠远的况味。

于叶克伟而言，父亲是家里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挺拔茂盛。在他看来，父亲对艺术的理解很单纯，既不和神秘挂钩，也不和利益牵连，有的只是对“美”的向往和追寻。

一开始，叶克伟并没有追随父亲的路。相反，年轻时有父亲在前撑腰，他无忧无虑、自由生长。父亲给予他足够的宽容，从不干涉他的兴趣爱好，更是最大程度保留了他对艺术的直觉和敏感。

而天赋异禀的叶克伟更是“即学即用，即用即顶”。学了三天的雕塑便给家乡做牌坊，通过自学钻研出了网站网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无知者无畏也罢，这来自天才的傲气，让他觉得“生活太容易了。”

一次，无意瞥见父亲在小房间做哥窑，他觉得有趣，也依葫芦画瓢模仿起来。他的参照是父亲的作品，直径多少，色泽如何，统统照搬照抄。成品出来，他沾沾自喜，仿佛天地都被踩在了脚下，但父亲看后却直摇头。

一件物件而已，能有什么差？叶克伟比来比去，也没发现和父亲做的有什么不同。他相信，只是机遇没到，他还年轻，还能玩，还能闯。

直到父亲因病晕倒，一切才发生改变。

“父亲是一个人在家中昏倒的，他醒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一天要不行了。”父亲噙着泪水，把叶克伟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他说，这一生他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可没人能帮着传下去。如果没有传下去，这一生做的事都要归零了。”在叶克伟的记忆里，父亲从没像那次一样袒露自我。

叶克伟的父亲是典型的“中国式父亲”，有泪不轻弹，有事自己抗。“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可原来他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父亲还是走了。2005年，叶德奎心脏病突发，身为家中长子，重担“哗”得一下落在了叶克伟的肩上。

“我知道这天会来，但不知道会这么快。”父亲倒下，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一千根蜘蛛网把他架上父亲原有的位置，他却感到迷茫。

“刚开始，我还像以前一样仿照父亲的作品，但没人认可我。”叶克伟拿着自己的作品去市场，父亲卖一万的，他打对折，没人要，再对折，直到人家直言，这不是价格的问题，叶克伟才意识到“做哥窑”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我和父亲的作品究竟差在哪儿？为什么人家都认父亲的东西，不认我的？”在频频被拒的现实中，这种感受困扰着叶克伟。他什么都尝试，但什么都不成功，不甘心、不服气、焦虑、浮躁，他看这个世界的眼光变得异样，甚至充满怨恨。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路在哪儿，前方在哪儿。不知标准，不知市场，不知意义，在所有的“不知”中，做哥窑，变成了一种心灵的打磨、痛苦的锤炼。以往父亲都是一人完成所有的活，可现在，父亲走了，去问谁呢？他尝试从父亲的日记里找答案，一边看，一边琢磨，想要慢慢拼凑出父亲的想法。

在看日记的过程中，叶克伟回想起一件事。他不到二十岁时，一个从广州来的商人专程来拜访叶德奎，商人看中一件瓷器，出价十万。叶德奎不卖，商人又加了两万，还是不卖，最后商人悻悻离去。目睹一切的叶克伟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待商人走后，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那可是九十年代啊，我们家一年的工资才多少钱？这笔钱可以真正改变我们当时的处境，可他不卖。父亲说，如果一个人真的懂那件作品，送他都可以，但不懂，出再多的钱也不能卖。”

他有些理解了，市场不认可他，不也是觉得他“不懂”哥窑吗？他仿的是形，父亲传的是神，他做的是实用品，可父亲给了哥窑灵魂。他发现，父亲对哥窑的爱，和对子女的爱并无不同，父亲眼中的哥窑，不是器物，而是生命的投影，更是一个人身体的具象、心灵的延展。而他在数据上的精益求精恰恰说明他忘记了做哥窑最重要的“本”。

理念之差，让他和父亲的作品有了天壤之别。他明白之前的自己错了，而当一个“天才”醒悟，变化也随之而来。

叶克伟作品

叶克伟开始找“帮手”，这些帮手就是书籍。《道德经》、《老子》、《庄子》，它们都通往一个地方，那就是灵魂深处。当文化与心灵相连，它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当人和哥窑互通，纯粹、宁静、粗粝、斑驳，还是随性、饱满、矛盾、完美主义，这些丰富的辞藻都将带给人和物新生。

如今，叶克伟已经四十六岁，设计、打样、烧窑……几十项工作，几乎都由他独自完成。这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不仅考验身体，更是精神上的单打独斗。但他乐在其中，更把传承哥窑变成一生的使命。

叶克伟作品

除了完成父亲临终的愿望，叶克伟还在父亲的基础之上，让哥窑越走越远。2014年，国家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举行《创新天地：中法工艺大师巅峰对话》文化交流，叶克伟的六件瓷器制品代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赴法国参与该活动。故宫出版社也专门为他出书，《太璞古香：叶氏哥窑瓷器精品集》收录其100余件作品，这本书被业内人士认可和推崇。

多年来，哥窑让他的手变得粗糙，却让他的心变得坚定。漫漫长路，叶克伟知道他要做的还有很多。“未来十年，我希望我能构建一个传统作坊的活态景观，有山有水，青砖黛瓦，这是属于现代人的‘世外桃源’。”叶克伟说，“而我的父亲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将以更现代的方式，将传统精神传承下去。”（凤凰网浙江：何嘉妮）